这个国庆黄金周，山西大同正以“挤到看不见尽头的人流”的热搜火爆全网。在这座面积不足4平方公里的古城核心区里，攒动的人头几乎铺满了每一条街巷，网友调侃“这里可能挤了一亿人”。根据某地图实时大数据显示，10月2日22:20大同以2.492拥堵指数稳居全国夜游热门城市榜首，远超大理（2.049）、湛江（1.516）等旅游名城。很多人说大同是幸运的——作为北魏古都，它有云冈石窟、辽金寺庙群、千年历史印记；更幸运的是等到了《黑神话・悟空》，成了玩家心中的“朝圣地”。但荣光背后，是“抬头看不见蓝天”的污染，是“年轻人只能进煤矿”的就业困局，是“高校毕业生不愿回来”的人口流失。“因煤而兴、唯煤而困”的大同，一直在探索转型。黄金周里的“亿人古城”，不过是这场转型的结果，藏在背后的，是一群人对家乡未来的执着。
一、大同：年轻人的“穷游始发站”
27岁的李伦第一次感受到家乡大同的“热度”，是在今年暑假兼职网约车时——每天打开接单软件，订单便准时涌入，目的地多是云冈机场、大同南站或古城周边餐厅。这群游客中，不少人因大同云冈机场的高性价比出境机票而来：暑期299元飞韩国、599元飞俄罗斯，大湾区飞来的机票也稳定在200~300元区间；加之大同到北京仅两小时高铁车程，这座晋北城市意外成了“穷游出境始发站”。
“大部分游客到大同后，也会借机游玩周边景点”，李伦见过凌晨四点裹外套排队抢悬空寺登临门票的游客，在华严寺门口遇到穿传统服饰、梳莫高窟壁画同款高髻的“供养人”，还常有游客拎着伴手礼询问网红文创购买地。即便十一前的“淡季”，古城知名餐厅也需排队，有的酒楼下午4点就开始领号，饭点时甚至要花60元买黄牛票。受此启发，李伦尝试推荐包车服务，暑假兼职收入竟快赶上主业一半。
在出租车司机老刘眼里，这只是“冰山一角”：去年8月《黑神话·悟空》面世后，十一游客多到没提前订酒店就得去县城或老乡家找住处；今年春节零下十几度，古城限流“晋B”本地车牌给游客腾空间；“今年人更多，短视频里古城人挤人，说这里是中国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不夸张”。这种热闹成了司机们的“甜蜜负担”——往古城跑有单子，但常半小时挪不了几百米，“山西人最爱睡午觉，现在旺季好多人都没午休了”。
华严寺旅拍店化妆师小曼也是“失去午睡”的一员。她所在的中高端旅拍店，一套写真定价约600元，常年3名化妆师待命，淡季也有社交媒体预约，小曼常7点到店做妆造；十一档期早在9月就约满，“毕竟大同是古都，好出片”。
二、煤都：被煤炭“绑架”的城市
但在李伦和小曼记忆里，大同曾是另一番模样。1998年出生的李伦，童年记忆里的大同是“黄色的”——古城未修复时遍地低矮黄土平房，“一刮风就满脸土”；更是“灰色的”——“整个城市围着煤炭转，街上全是运煤车，空气飘着煤尘”，小学时学“秋高气爽”，他抬头望着雾霾天，完全想象不出“蓝天”的样子。
老刘的描述更直接：“以前形容大同环境‘垃圾靠风吹，污水靠蒸发’，开车不敢穿白衬衣，一会就染黑”。那时“煤矿工人”是“香饽饽”，一线工人工资比机关文职还高。小曼的父亲当了20年煤矿掘进工，工资是家里稳定收入来源，但母亲最怕接陌生电话——担心矿上出事，直到父亲提前退休，“钱少点没关系，人平安就好”。
煤炭不仅塑造了产业结构，更给大同贴上难撕的标签。文旅兴起前，大同常与“煤老板”捆绑出现在猎奇新闻里；2016年李伦到太原读大学，自我介绍“来自大同”，同学反应都是“盛产煤老板的地方？”；大学毕业时，家乡招工多与煤炭相关，他只能留在太原。小曼早年在外地做化妆师，“大同有那么多古建筑，适合旅拍，但那时候游客太少没市场”，直到前两年电商团队因董宇辉推荐来大同，她才决心回乡。
三、转型：从“借势出圈”到“靠实力留客”
大同的文旅热并非“突如其来的幸运”，而是十余年转型的结果。2008-2013年，大同启动古城修复工程，收集古建筑构件重建古城墙、华严寺、善化寺等；同时关停污染小煤矿，推动煤炭产业清洁化、规模化转型。彼时这些举措曾遭质疑“搞形象工程”，如今却成了文旅“杀手锏”——修复后的古城墙是网红打卡点，华严寺、善化寺是旅拍圣地，云冈石窟以世界文化遗产身份吸引全球游客。
2024年《黑神话・悟空》的爆红则是“锦上添花”：游戏还原的云冈石窟、悬空寺场景引发热议，山西文旅联动推出“跟着黑神话游山西”线路，将游戏IP与线下景点深度绑定。数据显示，2024年截至目前大同累计接待游客1575万人次，较2023年增长107.5%；云冈石窟、恒山景区接待量分别突破400万、300万人次，创历史新高。旅游热度带动相关产业，仅平城区住宿商户就达1513家，较2023年增加147家，增长率29.64%。
但热闹背后也有“成长的烦恼”：深夜机场外有出租车违规拉客，古城餐饮同质化严重（十家店八家卖刀削面，缺饮食文化创新），部分免费景点（善化寺、九龙壁）陆续收费，悬空寺因游客中心规划引发“过度商业化”争议，文创则面临盗版难题——网红“佛系”产品盗版价仅正版五分之一。
文创从业者文佳认为，大同比依赖单一IP的城市幸运：“现在大家先想到《黑神话・悟空》，但游戏热度会退，大同有千年历史文化可挖，有太多故事能做文创”。她见过不少城市因“流量褪去”重回沉寂，“大同不能走这条路”。这或许是大同转型的下一站：从“借势出圈”到“靠实力留客”，在热闹之后寻找可持续之路。“转型很难，但必须走下去”，文佳说。